|
上一篇文章中提到了我的一个学生。她现在正在备考音乐学院钢琴表演的本科，但是在我给她上课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巨大的难题：她无法从听觉上区分大调和小调，也不能区分大三和弦和小三和弦。 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是一个天赋问题，她不具备学音乐的天赋。但是我认为这个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有天赋可以使得人在相关方面会更快的理解和接受一些知识和观念。如果这个观点是正确的话，那么没有天赋就会使得人在这一方面理解和接受知识和观念速度很慢，以至于达不到一个很高的程度。就音乐来说，听辨大调小调、大三和弦与小三和弦的区别实在不是一个高深的问题，很多才能平平的小孩子都可以掌握，为什么一个高中毕业的青年却做不到呢？并且，她不是一个特例。 我在上本科的时候，同班有个同学，也发生了类似的问题。当时我的老师给他布置贝多芬的暴风雨奏鸣曲的第三乐章，这个乐章有个别名叫做“海燕”，我不知道这个别名是不是来源于贝多芬，但是还是挺形象的。但是我的同学总是弹不好这个曲子，弹的就是不好听。后来我的老师对我们俩说，要我在课下听听他怎么练，提提意见，我们就照做了。我问他，这个曲子“海燕”描写了一种什么样的音乐呢？答：在大海上，晴空万里，一只海燕在快乐的飞翔。………… 我当时傻掉了，不知道应该把自己的下巴放在哪里。“这怎么可能？”我觉得我很失态，最不该做的事情就是嘲笑自己的朋友，刺痛他的时候其实我也刺痛我自己，但是我实在是没有料到这样的回答。我下意识直接认为在暴风雨奏鸣曲的末乐章“海燕”描写的内容不会脱离“暴风雨”这个前提，何况这个曲子又是一个小调。但是，请读者注意，事实上很多我们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并不见得是那么理所当然的。 我现在的这个问题学生正在练习一首很温情的曲子，一首摇篮曲。我问她，这个曲子的开始是什么调，是大调还是小调？答：小调。 我继续问：大调与小调的区别是什么，或者说大三和弦与小三和弦的区别是什么？答：大三和弦是明亮的，小三和弦是暗淡的。其实我本来想让她回答的是三和弦中的三音位置不同，导致了大三和弦与小三和弦的区别。但是她的答法也没有什么错，只不过是另一个角度。但是我觉得很奇怪，这一首曲子的开始全是主和弦，充满了亲切与关爱，为什么她会认为这是小调呢？ 请继续看后边的发展。我又找到这个曲子的中段，这个曲子的中段是小调，第一小节和第二小节分别是两小句，但是非常相似，区别之一是第一句比第二句低了一个八度。我又问她，这个中段是大调还是小调？（我不得不问，她弹的太没有感情了。）答：第一句是小调，第二句是大调。我终于懂了！因为第二句高了一个八度，所以声音会比较亮一点，所以第一句就是小调，第二句就是大调了！（我是自己猜到的，不是她解释的。）第一段她认为那是小调，是因为她觉得那个音乐挺柔和的。 我很想埋怨教乐理的老师，虽然不见得是他们的错，毕竟学生可能不认真听讲。请原谅我还是让我埋怨出来吧：教乐理的时候难道能够单单说：大三和弦是明亮的，小三和弦是暗淡的？一个不与实践挂钩的理论，即使是正确的，也很可能会成为错误的指导！我的学生就是一个例子。 到这里为止，我们仍然可以先认为，出现这样的问题是学生没有天赋。但是我要问，谁说的“大三和弦是明亮的，小三和弦是暗淡的”？谁规定的么？知乎里也有人提问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大三和弦是明亮的，小三和弦是暗淡的”？很多人似乎认为这是一个常识问题，就好像人用鼻子呼吸一样是个常识问题。但是人也可以用嘴喘气啊。
在这个知乎提问中，我记得我回答到一个论点：可能“大三和弦是明亮的，小三和弦是暗淡的”是一个约定俗成的文化背景。和弦中三音的高低只能决定和弦的性质，但是不能决定和弦体现的意义，因为意义是人赋予的。在中国传统音乐中，以民歌小白菜为例，旋律暗含的和弦绝大多数都是大三和弦。但是这个民歌可是够悲情的，主角小白菜多可怜啊！而我从小学琴，由于固定音高的习惯，听见do mi sol的和弦的时候只认为那是白水一样的东西，不会感觉明亮，（说是白水因为这三个音都是白键，听见re #fa la 就不觉得白水），而听见do 降mi sol的时候，也只认为那不是白水而是苦水（黑了一个键）。那时候对我来说，这些和弦就是一堆音在一起而已。我又问了别的从小固定音高的同学，他们小时候也大致如此。但是在我们学习乐理和视唱练耳的过程中，我们是先把听见的音写在谱子上，再算这是个什么结构的和弦，听辨对我们来说是不太涉及和弦色彩问题的。从这点上来说，我和我现在的问题学生在表象上没有什么差别。“白水与“苦水”的区别虽然是有感知上的不同的，但是却不是第一位的反应。“白水”和“苦水”有色彩的差别，我在给学生上课的时候，把开始温馨的大调摇篮曲换成小调弹奏的时候，她也马上意识到了色彩的区别。 如果以上的叙述没有什么毛病的话，我可以断定，我的学生在以前的钢琴学习或音乐学习的历程中，教学缺少了理论与实践的联系环节，而且没有通过自身完成这个联系环节。我前一篇文章提到的对学生音乐性的培养也是为了弥补这个问题，只不过不仅仅是大小调色彩区别，更有拍子、旋律、和声等等等等不同的素材。 这些如何培养孩子音乐性的事情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我觉得最有趣的事情其实是：我的大学同学对“海燕”的理解。我要感谢我现在的学生，由于她的问题，使得我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我的大学同学那一首“海燕”弹的不好听。因为，在他还没有弹奏或者听过“海燕”之前，他先知道了这一个标题，那么他就先预设了一个情景：“在大海上，晴空万里，一只海燕在快乐的飞翔”，并以此情景作为指导来演奏这个曲子。但是音乐本身完全无法表达这样的情景，所以由于意愿和实际无法达成丝毫共识，导致他演奏的“海燕”非常不好听。而我的学生，在先被灌输了一个观念：“大三和弦是明亮的，小三和弦是暗淡的”，那么她就运用这个观念来判定：高八度的就是大调，因为明亮；低八度的就是小调，因为低沉。甚至还有一个判定：快速的就是大调，缓慢的就是小调。以上判定都是她下意识做出的，虽然含有一部分思考的成分，但是显然思考没有什么用处。因为找不出有支持的根据，所以最后的回答就是下意识的感觉。 通过以上事例，我想说明一个观点。教学并不是简单的教授。填鸭式的教学过分依赖学生的天分，如果学生通过天赋可以尽快补充理论与实际的环节，有可能填鸭式的教学会产生不错的效果，这也就是天赋高低之别。但是从逻辑顺序的角度来说，填鸭式教学是一个因果颠倒、本末倒置的行为。最经典的例证就是：把垃圾的艺术说成是“审美是主观的”。“审美是主观的”这个论点毫无问题，问题在于谁能这样说。有一些艺术难以欣赏，但是它的确存在着深刻的内涵和复杂的背景。而劣质的艺术就是不好的，或者无法欣赏的，因为它完全没有什么逻辑存在来支持它。优秀的教学不仅是教授学生知识，更要教授思考的方式和提供思路。教数学不仅是教会公式，一方面要说明公式与公理的关系，另一方面当然要说明公式的推导方式。我还记得，在中学使用相交弦公式的时候，我是不背这个公式的，我只需要临时推导一下这个公式就可以了。（对于复杂推理的公式当然是需要背的。）而这就解释了在音乐教学上，为什么审美的教育是如此的重要，一首革命歌曲、一首情歌、一曲蓝调、一部歌剧都需要我们事先的审美教育，这样才能真正的享受这个年代我们所拥有的众多精神财富。而先思考再有结论也是人类文明向前发展的铁则之一。 | 
发表于 2018-1-20 15:53:17
收藏
楼主
发表于 2019-2-8 22:2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