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的故乡

王汉华

                                                                                                                                                 残缺的故乡
                                                                                                                    王汉华

      我的故乡在湖北黄梅县的蔡山脚下。那是一个神奇美丽的地方，我在那里度过了我的幸福的童年时代。自我十岁离开故乡后，我曾无数次在心中呼唤她；我曾无数次在梦中回到她的怀抱。让我五十年来魂牵梦绕的故乡给我留下了太多的记忆，那些深刻的故乡印象至今仍历历在目。那山、那水、那人、那乡音乡情，已经深深地定格在我的脑海中。

      故乡的这片土地实际上是长江的冲积平原，平坦而肥沃。在这一马平川方圆百里的江边平原上，突兀地矗立着一座海拔58.8米的孤山，这就鼎鼎有名的蔡山。很久以前，蔡山实为长江中间一座岛屿。千百年江水不断的冲蚀，使蔡山迎着江水的西部石头呈现出千奇百怪的绚丽景象。有的象座威武的雄狮盘踞山巅，被人们称为“石狮望江”；有的似乌龟卧顶，被人们称为“龟峰独秀”；有的溜圆似鼓，击石如雷，被人们称为“石鼓”；还有“石锣”等等。小溶洞比比皆是。在南面上山路右侧临近山顶处有一洞口一丈见方深不见底的大洞，寒风凛冽，神秘莫测。山路逶迤，及至山顶却豁然开朗。山顶平整得象个大晒台，足有一个足球场大。站在山顶上向南看，庐山群峰清晰可见，那山间各处房子的扇扇玻璃窗在阳光的反射下熠熠生光。长江象绸带向天边飘逸而去。向北看，太白湖象块明镜，波光闪烁。再向北，大别山绵延不断，如同蓝色的屏障。向东看，是浩瀚的龙感湖。向西看，是大别山的余脉，丘陵起伏。在蔡山南面偏东的一个山坳里有座巍峨的大殿，便是名刹“江心寺”。据说是唐代贞观八年由尉迟恭督修而成。诗仙李白45岁以后曾隐居于此，并筑有“太白读书屋”，曾留下十余篇咏蔡山的佳作。特别是《夜宿江心寺》“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成为脍炙人口的千古绝唱。在江心寺西南一侧的山坡上有一棵似苍龙卧伏号称天下第一寿星的“晋梅”，据说是晋朝高僧支遁大师亲手所栽，距今已有1670多年。堪称稀世国宝。冬末春初梅开两度。人称“二度梅”。当梅花盛开之即，如一片堆雪，幽香扑鼻。江心寺后面长着一排千年以上的大榛树。江心寺正下方是一汪池塘，但见鱼影婆娑。蔡山的正南方几十米处是一个约一万平方米的“小龙荡”，再往前约一百余米处的是一个约五万平方米的“大龙荡”。“小龙荡”清澈见底，“大龙荡”深不可测。我家的老屋就在“小龙荡”东南面二十多米处，这个被称作“坝脚下”的地方共住有七户人家。故乡的青山绿水就成了我的童年生活中最好玩的去处。当年我曾带着小伙伴上山捡过榛子，打过“石鼓”，敲过“石锣”；我也曾带着小伙伴在“小龙荡”游泳钓鱼，在“大龙荡”偷划渔民的船；跟妈妈去看爸爸领着一帮青壮年满脸沫锅灰，手摇“莲湘”又喊又叫一路狂奔去“土地庙”捉鬼，……。这些丰富多彩的生活构成了我幸福的童年。故乡美仑美奂的风光，滋润了我的成长。这些年虽然我去过很多地方，但故乡的美在我心中却是永远无法替代的。

      离开故乡已整整五十年，除1963年我和弟弟回了一趟黄梅后，至今也已四十三年了未回故乡了。今年清明节，因为蔡山村里的砖厂取土需要我们回故乡迁祖坟。我们兄妹四人约好分别从苏州、福州、甘肃白银等地一同陪母亲回到了故乡。当我们一行六人（包括小妹夫）乘小巴士从九江开往蔡山时，远远就看见一大队人浓装艳抹敲锣打鼓放鞭炮举彩旗拥向前方。一打听，原来今天是清明节，当地举行“请神仙”活动。当车到蔡山后山停下后，我们找到我的姑姑家，放下行李喝口水，我们就迫不及待地顺着西北面的山路爬上蔡山。让我们惊愕的是，蔡山西面的石头全被开采光了，剩下的废墟一遍狼藉，红土山体至今仍裸露在外。满山到处是坟墓，有钱的大兴土木，圈了一大块山地，装修考究；没有钱的至少也占个四、五个平方米。蔡山竟成了当地免费的乱坟岗！！当我们爬上山顶，原来平整的山顶上多出一个建筑，既不象庙，又不象民宅。这个不仑不类的建筑门前可供烧香。想必是想恢复1942年曾被日寇拆毁的“摘星楼”吧？！我们顺着南面下山的路寻找那个大洞，很遗憾，大洞处已建一特大坟墓，雕梁画栋。显然大洞早被封死，杂草丛生，寻无踪影。再向江心寺方向走去，那个熟悉的山坳还在，雄伟的江心寺大殿已不复存在。却横七竖八地添了些平房。这里聚满了人，原来路上遇到的“请神仙”队伍都已聚集至此，是在给重建江心寺奠基而“请神仙”的。看来人们很热情虔诚，但我真担心又盖一个所谓“摘星楼”般的建筑。接着我们寻找那棵“晋梅”，要不是看到不锈钢围栏上的标识，我简直不敢认了！那象虬龙般苍劲古扑的枝干已不复存在，据讲，老干已死，被锯掉了！！只见一簇手指般粗细的新枝长势还算茂盛。看这般模样，一般人决不会相信这是一千六百七十多年的“晋梅”，充其量不过十来年的小梅树罢了。向江心寺原址后方望去，那几棵高大的老榛树早无踪影。顺着江心寺旧址向下，那一汪池塘还在，但已水浑无鱼。由于村里为腾出土地，号召村民在蔡山上建房，现今整个山的南坡建着大片民居。民居与坟地犬牙交错，杂乱无序。我家老屋所在的“坝脚下”已完全消失。我家宅基地地势曾被垫高，上面种着的油莱花正在盛开。“小龙荡”已污染，现少有人往，那条熟悉的小路已泥泞不堪。“大龙荡”也已污染，渔船早无踪迹。我家旁边的大坝经过蔡山一直连到长江边。现已消失，据说是兴建京九铁路时被取土垫路基挖去了。蜿蜒的土路还保留着原来大坝的走向。小时候我曾多次顺着这条路向南去过黄泥塘和新开镇，向西去过胡世柏。如今，靠近蔡山的坝基上已盖了不少民居。

      应该说，家乡人们的生活是改善了。几乎所有家庭都盖起了两层小楼，每幢楼都在三、四百平方米以上。大部分青壮年都外出打工去了。房子都很空，甚至大部分人家二楼几乎是空关。故乡民风纯朴，至今仍是日不拾遗，夜不闭户，外出也无须锁门。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几乎家家老人难进楼房，大多仍蜗居在楼房旁边的小陋室里。当这些老人谈到养儿育女辛劳一生最终儿女却不知孝道时，常常潸然泪下。故乡经济发展了，通了公路，孔黄公路途经蔡山北侧，京九铁路也设有蔡山站。电通了，自来水却没有通。家家靠机井取水，现今住着楼房上茅厕，卫生环境难有改观。

      这次故乡之行，使我感受到家乡已似初步富裕。同时，也对这富裕所付出的沉重代价而感到痛心疾首。

      蔡山是一座名山，历代曾有多少文人骚客留连于此。被前人所总结的“蔡山十二景”常常被后人津津乐道。蔡山的文化底蕴何其深厚！毫不夸张地说，蔡山是祖先留给后人的一件无价之宝。然而却在我们这一代不被珍重被一点一点毁坏了！千百年傲立山头的石狮、石龟、石鼓、石锣等被作为廉价的建筑材料而毁于一旦。管事的人，你愧对祖先啊！！乡亲啊，你是拿着金碗当瓢用呀！！如果说蔡山顶上的“摘星楼”是毁于兵燹，这个帐应记在日本侵略者的头上；那么，“江心寺”解放后还完好无损，充当了多年的国家粮仓。为什么会被拆毁呢？这个帐该记在谁的头上？虽然失去的可以花钱再造，但造出来的毕竟是假古董。有些东西失去了，是永远不可能再造的。如石狮、石龟、石锣、石鼓等，还有“晋梅”、老榛树！！

      由于当年错误的决策，使蔡山成了死人与活人争地的地方。看来好象腾出了土地，但却把蔡山破坏得不成样子。这个损失显然是几亩土地难以弥补的。当年的这个错误决策显然增加了今后开发蔡山的难度。

      应该说，蔡山的人为毁坏是和当地领导的错误决策及人们的落后观念所分不开的。教训非常深刻。这也给人们敲响警钟：发展经济绝不能以牺牲环境为代价。执政者一定要在爱惜河山、保护好传统文化的基础上致富一方，否则将必定成为历史的罪人！！

      下山的时候，我在山路上拾了一块蔡山最具代表性的暗红色有半个拳头大的石头，用“小龙荡”的水将其清洗干净，带回苏州。此时，当我抚摸着这块石头，不禁感叹：

      伤痕累累的故乡啊，我为你痛心！
      不肖子孙的后生啊，你何时猛醒？
                                       
                                                                                                  2006.5.2.完稿于苏州《望星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