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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王老师和乐只,让我知道一个叫资中筠的老者.讲真话的老者.去买她的书看.
资中筠:琴声如知音一到便灿然
温饱之后,“青睐”带您追求更高的人文品质。
北京青年报天天副刊第42期“青睐有约”的嘉宾绝对称得上“德高望重”,她的行程得到确认时,办公室里一片欢呼雀跃,因为这位嘉宾,就是颇受众人尊重的资中筠先生。
今年87岁高龄的资中筠先生以国际政治及美国研究专家、翻译家著称,可是这次她做客“青睐有约”的身份却是“音乐爱好者”。
先生自己最新出版了一本音乐自传《有琴一张》,该书在6月份作为献给资先生的生日礼物,由北京出版社推出。书名的灵感来自于欧阳修,他曾自号“六一居士”:“集古录一千卷,藏书一万卷,有琴一张,棋一局,酒一壶,一翁老于其间”,资中筠先生笑称现在的自己得其三:“书一万卷、琴一张、老翁(媪)一个”。
7月8日讲座当天,资中筠先生因堵车迟到了十分钟,会场却依旧沉静如水,百位读者能体谅老人在高温中赶路的辛苦。资先生到北京青年报社后只是稍作调整便进入会场,迎接她的是读者热烈的掌声,还能听到有女孩子艳羡的低语“好优雅啊”,的确,满头银发的资先生举手言谈间不急不躁、别有一种气韵。
资中筠先生十分谦虚,她称自己与钢琴结缘完全是“业余”,很早就清楚自己无法成为“大家”:“小的时候就是热爱,没有压力,每天放学回家学习一小时,弹琴一小时”。可是学琴六年后,年仅17岁的资中筠却举办了个人独奏会,演奏巴赫、肖邦、贝多芬、舒曼的名曲,这位“业余”学生大概也不能说没有“天赋”。
谦逊的资先生并非是和善的“老好人”,她态度鲜明,直言音乐家或者任何其他艺术家,要成为专业,就算是天才也需要每日刻苦训练,所以规劝年轻人不要被裹入到商业潮流中,忘了自己曾经的梦想,而沉醉于赚钱和当明星。
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资先生的头脑,近两小时的讲座,她完全是即兴演讲,语言清晰,表达能力极好,且记性好,反应速度也快,纵然有些读者的问题像毛线球乱成一团,她依然可以极敏锐地从中找到问题核心,给予一针见血的回答。读者问她平时如何保养,才能让自己的身体和大脑这么年轻?资先生笑了:“我从来不保养的”。对于年轻人,资先生寄予厚望,而对于自己呢?她又笑了:“我都这个年纪了,已经时日无多,还能有什么期望呢?我只希望自己不要缠卧病榻,不要成为别人的累赘。”
我和钢琴的缘分,
折射出来我所经历的社会大背景的一种变化
我出这本书是在我写回忆录的时候,起意把跟音乐有关的经历集中写出来。首先要声明的是,其实我跟音乐并没有十分密切的关系,我只不过是小时候学了几年琴,而且没有好好学,中间还有几十年没有碰琴,到了晚年我才重拾故琴,聊以自娱。在这其中有一些感悟,想写出来与大家分享。
其实就我个人来说,业余时间在家里随便弹弹钢琴,这本身算不得什么故事,况且这样的人很多,没有什么值得写的。但是我自己觉得可以分享的有这样几个方面:第一,因为我经历了很多时代的起伏波动,在这样的环境下,回顾我所经历的人和事,总也还有一些“从一滴水看大海”的意义;我们现在讲历史,总是先想到朝代、政府的更迭等等,但是还有一种历史的角度是“生活史”。所以我想我学琴生涯中跟音乐以及人的接触也是一个时期的生活史。我在这本书里就提到了不少我小时候、大学期间以及后来遇到的人,这些人虽然都不是大名人,但是我觉得都有其特点,值得提到的。
我那时候学钢琴和现在一样,就是下课以后找家教,我是和中国老师刘金定学习的。我在书里对这位中国老师有详细介绍,她毕业于燕京大学音乐系,是最早的教钢琴的中国老师之一。因为那时大多数私人教琴的都是外国人——流亡到中国的白俄和德国犹太人。我觉得我很幸运,因为这位中国老师教得非常好。我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又不好好练琴的情况下,保持现在还能够弹一点的水平,和她的教学法有很大关系。
那时我的学习是很轻松的。每天大概三四点下课,回家练一个小时的琴,做一个小时的作业,以后爱玩就玩、爱看小说就看小说。我们那个时候没有现在的小孩那么苦,也没人逼着我练琴,最多就练一个小时,有时候还达不到。
就在这样很轻松的学习气氛下,我居然也学到了一定程度,所以我觉得这位老师非常好。我在音乐方面没有成才,可是这位老师教出来的、我的好几位学长后来专业学音乐,成了中央音乐学院第一批钢琴老师。
大家都知道著名钢琴家刘诗昆也来自天津。我见过幼年刘诗昆,他确实是个天才,我见过他之后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学音乐的料。他从4、5岁根本还不识谱的时候,完全凭耳朵听就能够弹下来曲子。
我第一年上燕京大学,既然主修不是音乐,钢琴老师还希望我能副修音乐,但是没有如愿。第二年我转到清华大学,虽然没有音乐系,但我的音乐生活反而非常丰富。
我在天津认识的张肖虎先生,他和我的老师同时教钢琴,而且还组织其他音乐活动,例如合唱团,我给他的合唱团伴奏过。他原来是清华土木系毕业的,因为实在太喜欢音乐了,所以以音乐为专业。等我几年后转到清华时,刚好他也已经在清华,创办了一个音乐室,供所有业余爱好音乐的同学来玩,还组建了当时北平唯一的管弦乐队。
那支管弦乐队按现在的标准来看其实水平不怎么样,参加者程度参差不齐,不像现在有那么多“特长生”。但是大家都非常热爱音乐也非常认真,从来不缺席每周一次的排练。我感觉那个时候大家都是不带任何功利目的地喜欢音乐。
我除了去图书馆以外就是去音乐室,这两个地方两点一线,是我在清华大学下课后的生活轨迹。
离开学校后,与钢琴绝缘了将近三十年。改革开放以后,在新的氛围中,又勾起了想弹琴的欲望,所以老年以后我又有一段音乐生活。这本小书就是通过讲述我自己个人和钢琴分分合合的缘分,折射出来我所经历的社会大背景的一种变化。
要成为专业的人才
没有天赋不行,没有苦练也不行
我自己对艺术——不论是广义的艺术还是我自己切身体会的学琴的过程——有一些看法。上一次在出版集团发布会上,有一位军事医学科学院院士秦伯益先生说,科学是求真的,文学是求善的,艺术是求美的。我觉得他说的非常对,艺术既然是求美的,那么就该是完全发自内心的,不应该有功利性质,如果被各种各样的实际的功利所引诱的话,那么艺术就要打折扣了。所以我刚才讲到我们在学校里玩乐器,虽然水平不算高,但大家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我们都是发自内心地追求美、追求一种艺术的享受,没有其他目的,通过这一爱好建立的友谊也是很单纯的。
从另一个角度看,我觉得真正的、专业的艺术与无目的的自娱自乐,两者是非常不同的。虽然我现在常常弹琴,竟然也被拉去参加了“非职业”比赛,但是我一直非常明确地知道我是进不了音乐界的。我体会到对于一种艺术——譬如像音乐或是美术之类的,要成为一个专业人才,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确实有天赋,艺术是相当依靠天赋的。有的人确实有天赋,有的人资质一般。一般资质的人通过努力学习可以达到一定高度,但是他不会成为一名伟大的音乐家。所以说天赋还是很重要的。
另一方面,只凭天赋也是不行的,有的艺术门类比较多地依靠天赋,比如唱歌,要是没有一副好嗓子的话再怎么苦练也练不成歌唱家,若有天赋,很容易就唱得好听。当然,要成为一位真正的歌唱家必须要经过一定的训练,相对说来,唱歌所需的天赋比例可能要高一点。而学乐器,没有苦练是绝对不行的。我所知道的那些学钢琴或提琴的人常常是不到手指练出血来不罢休。
像我那样一天只练一个小时是绝对不行的,多数专业人士一天8个小时都不止,而且是要常年不断地练习。一段时间不练就会显问题来。我听音乐的时候跟一些自己不练乐器的发烧友、鉴赏家的角度不一样,鉴赏家很挑剔,而我在听钢琴演奏的时候常常赞叹:他(她)练了多久才能够达到这样完全摆脱技巧的负担,这样自如地拿捏抑扬顿挫!所以,如果说真的有一学就会的天才,这是骗人的。要达到某一种境界一定要经过苦练,任何一类艺术都是这样的,不局限于学乐器。
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提到这类的苦练。比如说京戏里我特别喜欢看的一种角色是马童,“昭君出塞”里就有马童表演,翻各种非常漂亮的跟头,或是武打戏里负责牵马的马童,这一定是配角,即使是这样一个无名的配角,也要经过非常艰苦的练习,并不是随便什么顽童就可以做到。所以我想不是随便什么人玩几下就可以称为艺术家的。无论是哪一行哪一类艺术,我都特别佩服那种真正经过苦练的人。
要是人人都想当暴发户
还想把艺术整体提高的话,这是很困难的
我想讲到另外一点,可能会引起一些人的反对。我并不反对通俗唱法,我在八十年代开始接触通俗唱法的时候,有一些人的嗓音确实与众不同,唱得非常好,可是我对现在某些当红歌手的水平实在不敢恭维。假如一个唱歌的人离开了麦克风五寸声音就出不来了,音域到不了八度,哼哼唧唧,感情完全靠声音以外的东西表达——或挤眉弄眼、或手舞足蹈,或故作深沉,就凭刻意包装成为了一个受众人追捧的歌星,我确实很不能理解,如果去掉了各种光怪陆离的包装,一个普通人只要不是五音不全,完全可以唱这些歌。这算什么专业呢?
另外,过去的流行歌曲至少还押韵,有一定的文采,现在有一些歌词比大白话还要浅俗,意思也没有表达清楚。我实在无法理解这种艺术为什么会得到那么多人的疯狂追捧。我并不是一概否定现在年轻人喜欢的通俗歌曲,但有的歌手既不是凭天赋,也不凭努力训练,真不知道为什么会得到那么多粉丝,报酬也高得惊人,这是一种畸形的现象。
最近我看到冯小刚有一种说法,大意是有很多垃圾观众,才形成了这么多的垃圾电影。我想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到底是电影迎合先已存在的低品位观众,还是电影培养出这种品位?我想谁也不能怪谁,电影制造者和观众互相之间是一种良性循环还是恶性循环,这个方向还是很重要的。
现在艺术跟商业相结合,这种诱惑性太大了,似乎很难抵制,特别是在现在这样一个淘汰率非常高、发展非常快的社会里,作为一个艺术家,真正忠于艺术并且可以抵制这样的诱惑就更加困难。艺术的商业化浪费和摧残了很多才华。过去17-19世纪的艺术家、音乐家成名之前大都经历过穷苦的阶段,所谓“诗穷而后工”,要是人人都想当暴发户还想把艺术整体提高的话,这是缘木求鱼,而这种诱惑往往可以毁掉一个艺术家,甚至一门艺术。
不管是哪一类艺术要达到某种水平,都需要对艺术的忠诚和敬畏,这样才能够形成一个氛围。这种氛围很重要,比如在美国这种高度市场化的国家,至少还有一个非常苛刻的评判的标准,乐评或是书评都非常有权威性,要进入这个领域就必须服从这个领域的标准,因此我很少见国外的艺术家做广告。保留这样一个有严格标准的艺术圈,并不妨碍满足年轻人在另外的场合疯狂追求感官刺激的表演。但是其中一部分有艺术追求的人成熟起来之后至少对审美有一定的判断力。
音乐是抽象的艺术,主观感受起很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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